雷光闪电散去，阿喜仰头对着澄净的天穹，圆润的竖瞳因为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而变成一道窄窄的缝隙。阴云已经散去，灿烂如正阳的金光却更加了她的不安。

阵阵酥麻和痛楚从她手上传来，她的手又恢复了知觉，又能动了。她双手无力的从头顶落下，低头着自己雪白的双臂，惊恐地发现手上的青鳞正偏偏褪去，露出纤细美丽的手指。十指连心，千千万万股刺痛缠绵如针地传来

“我怎么会……”

她张开已经惨白的双唇，茫然地喃喃自语。随后发狂一样地瞪向萧慎。在生死攸关的时候，那张清俊面容上没有露出任何情态，没有计谋得逞的得意，也没有畏惧和退缩。阿喜又看着他稳稳的剑锋指着她自己，从冰冷的剑脊看到那双干净修长的手。

她见到过很多人在战场上故作镇定，实际上握着剑的手都紧张到泛白。

怀着发现破绽的希望，阿喜仔细地看向萧慎握着剑的手。

萧慎右手握着流云剑，没有一丝动摇。剑身的光芒都消散了，露出灵剑独有的清明。他左手则是稳稳托着一团金雾，六条金丝牵扯着六道笼锁一样的铜筹，炽热却让人心里发凉。六道铜筹慢慢收缩，织就天罗地网。随着这不知道是什么的法器变化，方圆的气息忽然隔绝了，来自上古的威压逼近阿喜的识海里面，如同洪钟在脑袋里敲响，她眼前好像迸出明灭的星辰。

“我不能这样交代在这，我还有办法。”

胸中好像闷了一口气，她于昏沉中闭上双眼，运起真气，一口血顿时喷了出来。阿喜的化形再也维持不住，赤足落到地上，在一片眩晕中维持住了身形不倒。

剑如流云，萧慎毫不犹豫地向着阿喜挥剑。如果现在耽搁了，不知道蛇妖还会有什么后手。阿喜睁开眼睛正看到这一幕，千钧一发之际，咬了咬牙拽下颈上的青金灵符，拼尽全身力气喊道：

“我姐姐是歌幻妖姬！你不能杀我！”

剑刃微微划破了她洁白的脖颈，剑气收敛了回去，一到红的瘆人的痕迹留在雪白上。因为萧慎用过五行火的术法。流云剑并没有她想象的冰凉，知道自己的小命算是活了下来，阿喜稍稍喘上一口气。因为启王法器的压制，眼前仍然天旋地转。她伸出舌头，尝到弥漫在金笼里几个人气息，紧接着说道：

“我是九妖之一的歌幻妖姬的使女，也是姐姐亲自教出来的义妹。我姐姐和你们掌门交过手的，你身为太一宗弟子，应该知道。阿喜从来都不说假话，如果我死在这，我的灵符就会破碎，我姐姐一定会受到消息为我报仇。”

萧慎凝视着阿喜，问道：

“那你想要什么？我不会平白无故地放你走。”

“随便怎样都好，签下生死契，或者要我的什么东西，要我的半条命，都可以。你那玩意对我们妖修，好像有特别的压制作用，能不能收起来……再这样下去……我……就……要……死……了……”

阿喜的声音越来越弱，可是萧慎没有为她的惨状，生出半点恻隐之心。他静静地看着阿喜蹲下去，然后跪在地上，声音越来越虚弱。

叶蓁蓁往前走了一步，小声问道：“你要杀了她吗？”

“那你要拦着我吗？”

“不，你有什么想法，我都不会拦着，何况是为了我们的安危。”叶蓁蓁担忧地看着他。“我只是担心她那个很厉害的姐姐，你杀了她，她姐姐岂不是要对你不利？”

“你们先走吧，我留下一会。你放心，我师姐见过歌幻妖姬，我心里有数。”

萧慎此时并不好受，启王的铜筹无休止地汲取这他经络里的灵气，最多在一会，他就也要陷入和阿喜一样头晕眼花的状况里。他心想，等到其他人先行离开，自己熬一会再将濒死的阿喜放掉，免得歌幻妖姬找他复仇，可是他没有和叶蓁蓁说。叶蓁蓁点了点头，也不多问，转身便欲离开。

阿喜突然动了。

她把灵符放在心口的位置，一阵黑烟缭绕，阿喜身影化作一条黑风，双足再次变成了悬空的蛇尾。她维持了化形只有一小会，然后便跌落到地上。可是这片刻时间，已经足够她移步换位，并且把叶蓁蓁带到自己身前。她比叶蓁蓁高半个头，用手肘卡住叶蓁蓁的脖颈，凤仙花色的锋利指甲比量着脆弱的咽喉。

“这回，可以收回来了吧。”

萧慎叹了一口气，左手收拢，六道铜筹慢慢飞回他的手心。一道灵力耗尽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，他冷冷看着阿喜。

“别那么看着我，我说的都是真的。在持续下去，我就真的没有命了。这一次化形耗去了我修炼十年的练成的心血，这一滴心血就存在灵符中。若是现在让她把蛇丹灵脉灵脉蛇丹还给我，你废我十年修为的事情，我就尚可不计较。”

“阿蓝……？”

叶蓁蓁不可置信地看向叶蓝，叶蓝蹬蹬瞪往后退了好几部，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。

“这么多人在这看着呢，你不会不救你姐姐吧？我们妖是最说话算话的。”萧慎撤去了铜筹，阿喜的声音恢复了几分中气，凌乱的长发粘着血迹，看上去不再娇媚，反而有些狰狞。

她往后带了一步叶蓁蓁，恨恨地说：“叶蓝，今天把话说开了，把我的灵脉蛇丹还给我！”

“我告别我姐姐，离开洞穴出来历练，误服了玄冰寒髓，还和人争斗，九死一生，勉强稳住了神魂，但是修为彻底被封住了。为了恢复修为，需要灵根纯净的修士的血喂养，所以求到了你身上。叶蓝，你说，是也不是？”

阿喜慢条斯理地说，舔了舔嘴唇，像是蛇吐信子。

叶蓝捂着心口，压下因为惊慌而起伏的气息，勉强说了一个字：“是！”

“我手上这姑娘是天金之火的灵根，血脉的气息正合我意。于是你在她的饮水里下了药物，还是我指点你去家族秘藏里，找到的玄冰寒髓。于是我可以晚上化作蛇形去饮血。我们妖都是说话算话的，可是你信不过我，和我讨了一件万分重要的东西作抵押，就是我的灵脉蛇丹。这件事，你可敢承认么？”

“原来是你……”叶蓁蓁看着叶蓝。“为什么？”

“妖丹如同修士的金丹，化入人体可以引动灵根，没什么天资的人，有妖丹在体内，也可以修炼。听说叶四女郎先天不足，应该就是靠这个得以练气入门。”萧慎解释到。

“可惜叶蓝这贱人，贪图这修炼的进度了，贪了，胆子也大了，得到了好处就不肯放手。我给你下了三日通牒，可以既往不咎，可是你却桃之夭夭了，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。你现在就把灵脉蛇丹还给我，不然，我可要手下无情。”

叶蓝脸上一阵轻一阵白，不知道是因为被戳穿了心思觉得难堪，还是舍不得灵脉蛇丹。犹豫了一会，在其他人敦促的目光下，还是运起气血，从腹中吐出一颗青紫色的妖丹。

“我现在还给你，求求你放过我。”

“你吐出来的东西，我可不想吃。”阿喜皱了皱眉，说道。“把它清洗干净，用甜露，亲手交给我……磨蹭什么，你难道还想和妖讲道理吗？”

叶蓝手忙脚乱地去找清水，然后又爬去车里找果子露。

萧慎在一边看着这一切，忽然觉得有点荒唐。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，似乎按照她的说法，是叶蓝诸多对不起阿喜之处，所以她就要拦路为自己讨一个公道——先杀他，然后挟持叶蓁蓁，这是何道理？

倒是应了她说的那句话，你难道还想和妖讲道理吗？

“你为什么要杀庾承之？”

叶蓁蓁靠在阿喜颔下，双手拽着阿喜的胳膊，试图让自己多喘过来两口气，有气无力地问道。

“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。”

感受到叶蓁蓁的挣扎，恢复了一些真气的阿喜，拨开脸上凝固着血的头发，笑眯眯地说。在叶蓁蓁眼里，这副模样还是有些吓人，尤其是她的命还在阿喜的一念之间。

“你不是第一个以血饲妖的人，当然，先前的那一个可是自愿的。”

“是个病弱的小姑娘，有个做歌姬的漂亮姐姐，她姐姐后来嫁给了一个凡夫俗子，可是因为美色被一个有权有势的修士看中，强纳了她。

没过多长时间，她姐姐就上吊自杀了，她想给她姐姐报仇，却无计可施。于是我便和她约定，她将灵与血俱祀于我，我替她杀了仇人，就如此这般。你那郎君杀的……容易的很，若不是我正巧遇到个厉害的，我怎会带伤来会你？”

她忽然转头，看到叶蓝素净的青衣立在那里，枝繁叶盛的绣带因为匆忙而歪斜，踌躇不前地看着她。阿喜嫣然一笑，说道：

“拿来。”

叶蓝终于甩下了这个包袱，双手恭敬地将灵脉蛇丹捧过去，蛇丹在她的手心映衬出青翠可爱的颜色。叶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，想要最后看一眼这件让她和仙途拥有了最初缘分的宝物。

“以后……虽然艰难，凭借只身之力，也不是全无机会。”

“晚了。”一声讽刺传来。

叶蓝正想着间，蓦地感到手心刺痛一下。暗紫色的毒素顺从掌心的血脉，飞快的沿着手臂爬向心脏，由细到粗，清晰可见。

“你……我……”

她最后一眼，是看见阿喜吞回灵脉蛇丹，松开了叶蓁蓁。而后叶蓝如飘落的秋叶向后倒去。

“我说好三日之内，既往不咎，可是已经过去五天，晚了。”

叶蓁蓁看着倒下去的族妹，怔然立在原地，茫然而不知向何处。

阿喜冷笑一声，俯下身，拍了拍叶蓁蓁的脸颊，说道：“她嫉妒你那么久了，还下毒给你，简直没有半点姐妹情谊。庾承之又是放荡不堪，我杀了她们两个，其实是帮了你啊。”